□邱立新

那一年我念初一，中秋节学校放半天假，中午放学我一进家门，就见母亲正在院里剪葡萄，母亲说：“进屋吃饭，吃完饭跟妈去赶夜市卖葡萄，今天夜市肯定人多，葡萄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
夜市在离我家十五多里地远的镇上。吃完饭后我就跟母亲出了门。母亲用扁担挑着两筐葡萄走在前边，我拿着杆秤和一个布兜跟在后面。开始，母亲走得很快，我得三步并做两步才能跟上。等走了一个钟头后，母亲的步子就慢了，到上坡的时候，她佝偻着背，喘起了沉重的粗气，我脚也像灌铅一样，迈不动。等快到镇上的时候，我们实在走不动了，但这时，太阳已偏西了，母亲只好让我拿着扁担，她左右胳膊弯各挎一筐葡萄，艰难地往前挪。等终于到了镇上夜市，太阳正在西山扯着红纱巾一样的色彩，夜市也正热闹，人来人往、车水马龙，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，找了个有路灯的空地，摆上了葡萄筐。为了能把葡萄尽快卖出去，母亲不停地吆喝，有来买葡萄的，母亲还会多给一串半串，说自家出的，尝尝。等筐里只剩下几串品相不好的葡萄时，母亲开始降价卖。收摊后，母亲去馒头摊上买了个白面大馒头，让我就着筐里剩下的葡萄粒吃，她自己则拿出从家带的玉米饼，大口吃起来。看母亲吃玉米饼，我心里很过意不去，说：“妈，你吃馒头吧。”母亲说：“你吃，给你买的。”吃完后我们就出了夜市，路过镇上商店时，母亲从兜里拿出来2元，犹豫了一会儿，又塞回去1元，最后用1元钱买了三块月饼。然后母亲把两个筐摞在一起，挂在扁担勾上，把月饼装进我拎着的布兜里，让我拿着，高兴地跟我说：“走，咱回家吃月饼去！”

这时候，天已完全黑了，月亮高挂在黑丝绒布一样的天上，又圆又亮。回家我们还是走来时的毛毛道，但夜路很难走，路过庄稼没砍倒的田地时，听着脚下的“沙沙”脚步声，我心里毛突突的，母亲就说：“别害怕，跟咱家的田一样。”经过一片树林时，本来很美的树林，这时树影突然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模样，十分瘆人。突然，前边传来野狗叫声，一个黑影“倏”地从我们右前方跃起，我吓得心惊胆战，摔进了旁边沟里，我发出的响声引起了野狗更尖利更疯狂的叫声，好在那沟不深，母亲一边拿扁担挡着野狗，一边伸手把我从沟里拽了上来。但刚走出了几步，母亲就问：“三块月饼拿着呢？”我说：“拿着呢。”嘴里答应着，我就用手去摸兜子，可兜子轻飘飘的像张纸，月饼只剩下一块了！母亲听说月饼丢了，把兜子里外翻了个遍，发现兜子已扯开了口子。“可能是树枝刮着了。”母亲说。我一听，转身就往回跑。借着月光，在疯狂的狗叫声中，我和母亲沟上沟下找了很多遍，也没找到那两块月饼。那只野狗一直围着我们跃来跃去，越来越凶狠，最后母亲也怕了，拽上我说：“月饼一准是让它吃了，快跑吧！”我们跑了很远，野狗还一直张牙舞爪地紧跟着。在那个年代，野狗跟狼一样凶狠。那晚，多亏母亲拿着扁担，不然结果还真让人后怕。

到家已近半夜了，家里人都没睡，他们在等我们，听说月饼丢了，大家都沉默了，只有我嘤嘤低泣，父亲说：“估摸野狗天天夜里藏那儿截道。”母亲劝我说：“不怪你，是我不该让你拿着。”

后来母亲把月饼切成拇指宽的块分给我们。我没吃分我的月饼。三四十里的路，加上惊吓，我又困又累又伤心，身子一贴上炕上，就含着泪睡着了。睡梦中，我听见母亲和父亲喊我吃月饼的声音，但我眼皮沉重抬不起来。睡梦中，我还梦见我在月光下卖葡萄，挣了很多很多的钱，买了很多很多的月饼，拿回家分给大家吃。